探访水浒港
文/刘春龙
兴化流传着许多关于施耐庵与《水浒》的传说,以至于文化部门整理申报,都入选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了。而在垛田街道,传播甚广的则是“施耐庵与水浒港”的故事。
你到芦洲村去,站在车路河南岸,随意问一个上点年岁的村民:请问水浒港在哪里?那人准会伸手往对面的得胜湖一指:喏,就在那儿。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,那里是一处开阔的水面,茂密的菰蒲苇荷间隐约可见一条河流,缓缓流向得胜湖深处。
水浒港是指一个地方,还是一条河道,外人不甚明了,就连本地人也是两种说法都有。查《新华字典》,“港”有三层意思:一是江河的支流,二是可以停泊大船的江海口岸,三是指香港。这样看来,水浒港的“港”,显然是第一层意思了。怪不得呢,芦洲村东边通向竹泓镇的河道就叫九里港,得胜湖西有条通向兴化城的河道就叫青苔港,兴化境内还有雌港、雄港两条大河呢。
我家住在旗杆荡,东北边就是得胜湖,中间隔着车路河。想起小时候曾无数次从车路河途经水浒港进入得胜湖,那时并不知道这条不长的河道叫水浒港,更不知道与《水浒传》有啥关系。只知道,那里有一片垛田,记得夏日里见四周无人,悄悄摸上垛子偷过西瓜。也曾做过几十把芦柴钩,插在岸沟边,钓过好多鱼,还在那儿摸过河蚌,掏过螃蟹。
我是在芦洲读初中时才知道水浒港这个说法的。有时听社员闲聊,昨天去水浒港扒苲了;有时听同学相约,明儿到水浒港张网捕鱼。听多了水浒港,以为就是个地名,并没见过这三个字怎么写。等到参加工作了,偶然听一位老干部说起水浒港,遂问个究竟。他先说了得胜湖的来历,后说张士诚如何了得,又说施耐庵怎么在水浒港写成了《水浒传》。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水浒港的故事,当时并不在意,想来只是个传说罢了,甚至觉得“水浒港”是不是这样写都抱有怀疑。
真正对“水浒港”与《水浒传》的关系产生兴趣,是我到文化部门工作之后,那时兴化与中国水浒学会联办过多次专题研讨会,比如“施耐庵与兴化”“明清小说与兴化”。专家们对《水浒传》作者就是兴化人施耐庵,并无多少疑义,但对《水浒传》因“水浒港”得名,大都将信将疑。倒是本地文史专家言辞凿凿:“水浒港”的“水浒”就是《水浒传》的“水浒”,先有“水浒港”,后有“水浒传”。但这样的论据只是来自民间传说,来自事后推理,并不见史料文献的记载,也不见某个权威专家的肯定。
无独有偶,得胜湖东侧的湖东口村也有个水浒港,2006年出版的《兴化地名文化集锦》中说到这件事。彼时,湖东口村属林湖乡,这给人的感觉,莫说还没判定水浒港与《水浒传》的关系,兴化人自己都在“抢”水浒港了。2018年湖东口村划归垛田街道,似可搁置争议了,但总归是个“悬案”。
由此,老想着再去看看水浒港。可惜得胜湖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被开挖成一方方精养鱼池,水浒港已难寻踪迹。好在前几年政府推行“退渔还湖”,水浒港或许会恢复原本的面貌吧。
前年夏天,我专门去了趟得胜湖,就想看看经历变故与重生的这两个“水浒港”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。为避“先入为主”,这次先去看看湖东口村的水浒港。5月23日,我约了文旅局董景云一道过去。年轻的女支书丁小娟听说我来,特地请出老支书李怀义。老人家属牛的,87岁了,精神矍铄。他带我们到水浒港旧址,原在村子的西边,得胜湖的东侧。这个水浒港是个斜向的河道,西北起自得胜湖,从湖东口村东侧经过,斜向东南至车路河,也就三里路的样子。老支书很健谈,说水浒港原名避风港,施耐庵辅佐张士诚,见其难成大业,就隐居于此写《水浒传》。还说朱元璋也想请施耐庵“出山”,施耐庵回话:一臣不事二主。我请老人带我们重走水浒港,老人面露遗憾:1963年兴修联圩时,水浒港被封闭起来,成了村里的鱼塘。
过几天,6月6日,我们又到芦洲村。这次直接请了村里两位熟悉地方文化的老先生,尤胜堂和周荫祖。我们乘着小挂浆船,穿过车路河,来到得胜湖南岸的圩堤。站在圩堤上,两位老先生不免叹息,水浒港再也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。他们讲记忆中的水浒港,讲老辈人口中的施耐庵在这儿写《水浒传》的故事。讲年轻时他们到这儿扒苲,苲耙常会碰到“闷桩”,有人说是张荣打下的,有人说是张士诚栽下的,有人说是打日本鬼子埋下的。讲1975年公社在得胜湖西开挖跃进河时,这个地方就叫“水浒港大坝”。
这样一来,两个“水浒港”到底哪个是真的,倒是说不清了。也许在垛田人看来,每一条进入得胜湖的河道都叫水浒港。不过,在到底是先有《水浒传》还是先有水浒港这个问题上,垛上人信心满满,肯定是先有“水浒港”后有《水浒传》啊。如果没有得胜湖,没有水浒港,施耐庵怎么可能写出《水浒传》呢?
得胜湖起初叫率头湖,其状如龟,后因水位下降,原先湖面伸出部分变成陆地,又称缩头湖。南宋绍兴元年(1131),梁山义军张荣在此安营扎寨,一战剿杀金兵万余人,后人遂将此湖改为得胜湖。金兵何以会败,史料记载“不善水战”“陷入泥淖”,并没多少细节。而垛上人认为,义军取胜全凭得胜湖特殊地形。湖里生长着丛丛芦苇,周边是纵横交错的垛田,犹如水上“迷宫”,义军据此又在湖中打下根根暗桩,再造一个水下“八卦”。垛上人自豪地讲,倘若没有迷宫般的垛田,也就没有得胜湖大捷。两百多年后,另一场抗元大战又在此打响,这次的英雄是兴化白驹场盐民领袖张士诚,大战同样取得胜利,同样少不了得胜湖特殊地形的功劳。
施耐庵辅佐张士诚多年,亲历了这场战争,之前早就熟悉张荣抗金事迹。当他辞去钱塘县尹客居苏州时,即以张士诚盐民起义为背景,结合宋江农民起义的故事,糅合张荣义军的战例,开始撰写《江湖豪客传》。归隐故里后,经过一番辗转,得胜湖成了施耐庵最喜欢的去处。垛上人对此有多种说法,一说泛舟湖上观景赏月,一说设馆湖畔教习民众,一说筑室湖中潜心著书。不管哪种说法,此时的施耐庵定是一边搜集创作素材,一边续写《江湖豪客传》。直到洪武二年(1369),天下已定,施耐庵才回到老家施家桥,埋头修改《江湖豪客传》。等要定稿时,施耐庵总觉得书名不太满意,遂与门人罗贯中商量。罗贯中自然理解他的心思,不说书中写了什么,单看书名就有点张扬,也太过直白,想到老师曾隐居得胜湖的水浒港,不如就叫《水浒传》吧。
今天的研究专家说,“水浒”既有水边的本意,又有《诗经》记载的“古公亶父,率西水浒”的典故,还有暗指梁山好汉走投无路的寓意。他们哪里知道,这纯属巧合,只是兴化垛田得胜湖里有个“水浒港”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