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垛间的渔事

2025-07-04 09:51:40

文/刘春龙

 

垛田因水而生,有水自然有鱼。正如鱼梁搭在溪上,鱼沪设在海边,鱼簖打在河中,垛田间的沟汊里也有着与别处不同的捕钓之法。

小时候玩得最多的是抠螃蟹。那时,每当螃蟹繁殖季节,水产部门都要组织渔民到长江与黄海交汇处捞取蟹苗,再运到内河放流。于是,夏秋季节,捕蟹就成了家乡的一场狂欢,拉蟹网、扳蟹罾、丝网排蟹、竹簖拦蟹……不一而足。这支队伍里自是少不了少年的我们,我们不像大人那样借助于工具,喜欢更直接更刺激的,那就是徒手抠螃蟹。虽说农田的灌渠里就有螃蟹,但我们总爱到垛子与垛子之间的岸沟里去。你看,那水沿边冒出一个个洞穴,洞口有爪印,伸手一探,十有八九藏着螃蟹。抠出螃蟹,再找下一个洞口,脚下踩着什么了,一摸还是螃蟹。小伙伴越聚越多,这就有点比试的味道了,看谁抠的螃蟹多,看谁的技术更高超。岸沟里一片欢腾,原本安静休憩在水里的鱼儿也被惊扰起来,纷纷跳出水面,有的在水下乱窜,都撞到腿上了。每到这个时候,就有人提议,咱们“轰沟”吧。

那就在岸沟的一头或插上篓儿,或张下丝网,然后到另一头,大家一齐下水,朝向渔具,凫水者有之,摸鱼者有之,疯闹者有之,只为一个目的,把沟里的鱼儿“轰”向沟口的鱼篓或渔网。岸沟本就狭长,鱼儿又没太多的藏身之处,在众人驱赶下,只得四处逃命。可哪有“四处”之说呢,只有一个出口,还被堵上了,没奈何,鱼儿只有乖乖落网。俗话说“千罾万簖,捕不到一半”,就这样也难免会有逃脱之鱼。再说有些鱼随你怎么“轰”,它就是不向前,躲在泥里不出来,比如黑鱼黄鳝,你也拿它没办法。那也别急,有人想出了一个好主意,干脆“刮沟”去。

我们会找一条不大的U形岸沟,或荒田里的沟槽,挖土把缺口堵上,那被围着的鱼儿也就插翅难逃了。大家齐心协力,各种舀水工具一起上,浆斗、水瓢、脸盆、粪桶……只为把水“刮”尽,来个竭泽而渔。其实,哪等到把水刮尽呢,水还有膝盖深,我们就按耐不住,下水捉鱼了。等把能捉的鱼都捉了,对付那些藏在泥里的鱼,则干脆把水搅浑,这倒不是“浑水摸鱼”,完全是想把狡猾的鱼儿“呛”出来。

刮沟所获少有大鱼,更难见甲鱼。我们又会想到去“开荒岸”那儿“打”甲鱼。开荒岸是利用荒滩苇地新开挖出的垛田,也许里面太过安静了,午后烈日下,甲鱼常会慵懒地浮在水面上。别看甲鱼一动不动,当有人靠近,它猛一转身,又潜入水中了。我们说的打甲鱼,并不用那种特制的甲鱼枪,仅凭一根棍棒而已。看到甲鱼所在,一个箭步冲过去,奋力甩起一棒,激起很大的声响和水花。其实棍棒根本打不到甲鱼,用意是让甲鱼瞬间受到惊吓,产生恐惧,出于一种本能,赶紧就地躲藏。我们随即蹚入水中,很快会在那个点的周围摸到潜伏的甲鱼。

这都是白天的事,那夜晚还能捕鱼吗?可以啊,比如下芦柴钩。随意从草垛上抽几根芦苇,撅成筷子长一段,想要多少就备多少,这就是钓竿了。钓线可选纳鞋底的棉线,也可用编罱网的塑料线。鱼钩有跟挑糖担的换的,有跟渔民讨要的。钓饵呢,墙角边灰堆塘有的是蚯蚓,挖上几锹就够了。把穿上蚯蚓的芦柴钩,插在垛间岸沟的水沿处,无数条岸沟构成无限长的水岸线,足够插下无数把芦柴钩。晚上插下,美美睡上一觉,等着第二天早上收钩就是了。

我们还会布一种叫“把海”的渔具。把海是给鱼儿设置的温柔陷阱。“把”是草把,水草把子。“海”(读轻声)是长长的袋状的网具。傍晚时分,带上十几只把海到垛田间,先把提前扎好的水草把子扔到河里,拿起一只“海”,将袋口兜在水草把子下面,扣上绳子,另一端拴个砖块,沉到河底起固定作用。这是给鱼儿做窝呢,到了夜里,那些“咬子”的、嬉闹的、觅食的鱼儿自会钻进“把海”里。

大人们又有另外的捕鱼方式。常见的是罱鱼,罱鱼原本是罱泥的顺带。垛上农活少不了罱泥,且比乡田更为繁复。罱泥可以去大河,去湖荡,可垛上人有时偏爱去岸沟,或许那里淤泥更多。罱泥过程中,一罱子泥提放到船舱里,随泥而下常有活蹦乱跳的鱼虾。这样的捎带有点不过瘾,等有了空闲,垛上人会专门去罱鱼,俗称“夹大罱子”。这种“大罱子”罱口大,网眼稀,罱篙是笔直的,不像罱泥的罱篙要把根部“抈”成弯形。罱鱼时把罱口张到极致,猛地直按到河底,接着快速并拢提起,有鱼也就在罱网里了。

罱鱼未免吃力,轻巧一点的是敲提罾。罾是“一种用木棍或竹竿做支架的方形渔网,形似仰伞”。提罾是可以提在手上的罾。敲呢,是说操作时伴以敲击的动作。冬日里,在垛田间的沟汊里,常会看到敲提罾的小船。船上两个人,一个船头,一个船尾。船尾的人将船慢慢地斜斜地向后撑去,同时用竹筒不停地敲击船舷。船头的人一手将提罾摁到河底,一手抓着竹竿在罾门前划拉,作驱赶状。击打声中,鱼儿沿着船体逃窜,提罾逮个正着。这时拎起提罾,将所获抖落到船舱里。

如果觉得敲提罾太过沉闷,那不妨崴星去。常常是在午后,垛上人趁着酒劲,撑条小船,带上鱼罩,找一处浅浅的湖滩崴星。“崴”是晃动船体的意思,“星”则是鱼儿受惊后暴露的痕迹。随着“崴”的动作越来越大,涌动的湖水一浪高于一浪,一浪猛于一浪。这还不算,他们又舞起手中的长篙,不停地拍打湖面,兴致来时再吼上几句。鱼儿憋不住了,慌不择路,有的跃出水面,有的打着水花,有的翻着浑水,湖滩上一片混乱,到处都是鱼“星”。这正是崴星人所要达到的效果,看准了鱼星,抓起鱼罩罩过去。

而对于村庄而言,出罧是个盛大的节日。这个节日从春天开始筹备,而到正式展示都到冬季了。“罧”本读“shēn”,垛上人读作“cōng”,《说文解字》说,“积柴水中以聚鱼也”。早在春天,垛上人家就在垛田间寻找适合的地方“布罧”,或栽上菰草蒲草,或撒上菱种,抑或丢些杂草树枝,这就成了“罧塘”,用来吸引鱼类聚集。罧塘布好后,接着就是漫长的“焐罧”,这期间要保护安静,好让鱼儿“乐不思蜀”。等到了冬天,选择一个好日子“出罧”,用竹箔或渔网把罧塘围起来,来个“瓮中捉鱼”。如果罧塘够大,几乎就成了各种渔具比试的舞台,台下则围满了观众,有时观众也会冲上舞台,过一把渔夫瘾,罧塘内外到处都是欢声笑语。晚上,村庄的每条街巷都飘满了鱼香。隔几天,家家屋檐下都挂起了一串串咸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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